1944年04月15日
星期六
一夜没睡好,脚冷,耗子闹通宵,清早又被军号吹醒。
我躺在床上养神。
易淡如起来,轻轻问我:“你书下压的是报告吗?”她慢慢地说:“都打湿了??”我顿时惊起,第一个联想是雨,难道漏雨了吗?“统统湿了吗?”“都湿了??”“请你给我看看好吗?”“你不要看!”她真可爱,细腻,体贴,又带一点孩子式的同情。
她给我拿来那黏成一张的报告,完全湿透,字都洗得看不见了。
一阵钻心的不幸从我胸腔里冲出来。
我坐在被子里扭着身子哭叫起来。
可是我马上跳起来,决心背负起我的十字架。
怪谁呢?是耗子作孽,偷吃花瓶里插的烛,把花瓶打翻了,还是我自己的错。
我起来,立刻坐在桌旁动手抄。
我忽然得到一个启示:我太任性了,不能忍受任何挫折。
这是给我锻炼自己涵养的好机会,我应该心悦诚服地把它认作是我的trial[考验],于是我平静下来。
一个人一辈子将遇到多少挫折,以后的不幸多得是,比这大得多。
可惜当时没想起Carlyle[卡莱尔]的FrenchRevolution[《法国革命史》]被AdamSmith[亚当·斯密]的仆人烧毁的故事。
看看人家的不幸是怎样的,人家怎样默默地接受它、背负它,在永不能弥补的损失下设法重新创造!我该永远记住这动人的故事。
起初手指抖得写不成字,写了几行后心情完全镇定了,我已能够对床上的冼岫笑着说话,这笑是真的,我尚且感到一种快乐,战胜自己的快乐。
到九点一刻才抄好,这才下去洗脸,空着肚子上课,精神格外好。
在家吃过晚饭同妈妈一起去开会———全体外文系师生欢送方重到英国讲学。
会在团契室举行,一共到了57人,先生六位:朱光潜、方重、李纳、朱君允、戴镏龄和妈妈。
起初方重要我们每人站起来讲一段话,为什么要学外文,以及毕业后的计划。
要是真这样做,五十几个人非但讲不完,还会把气氛全破坏了。
幸亏菁提出停止来玩游戏,才挽回那不堪设想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