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远日记>19420611


1942年06月11日

晚饭后叫厨子打了点咸菜豆腐汤给梦兰。
她现在已坏得很露骨了。
眼睁不开,嘴唇干缩,合不拢,喉中时时有痰堵塞,话也说不出来。
她自知不久了,
她说:“这两天气短了,大概就在这几天??我没有悲哀,因为痛苦太大了??”

一个垂死的人的心情,不是我们生气正旺的人所能体会的。
她觉得她已不和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上了。
与其说悲哀,不如说干着急。

我的眼被急切的火灼干了,流不出一滴泪。
我凭着医院的栏杆望着黄昏的远景,一切显得灰暗,好像我自己就是梦兰,好像我不久就要消失了。

远处的军号嘶鸣着凄怆的调子,愈增加这景色的了无生气、死寂、绝望。
是的,大概就在这几天了。

当同班的同学们沉浸在毕业的欢欣与未来的美梦时,她放松最后挣扎着的紧握人间的手,带着所有的怨恨、痛苦、欲望沉沦下去了。
我曾答应她,等家里的番茄成熟时给她带些来。
她很想吃。

现在番茄还没到成熟期,她已不能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