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1月21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17岁了。不过我却发了高烧,躺在床上,继续写我的日记。阿卡出门去找油,什么油都好,还有粮食和通心粉。我不知道她要什么时候回来,或许回来也是两手空空吧。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早上阿卡把我的那份125克面包还有200克糖给了我。我差不多吃了所有的面包,可真的不怎么顶事,125克面包能管什么事儿呢?!就那么一小块儿而已。至于这些糖果,我得靠它们坚持10天。本来算好了,每天吃3块,但是今天我已经吃了9块了,算了,就再吃4块吧,当作庆祝生日,从明天起再严格按照标准计算,每天只吃两块。
城里的局势仍然紧张。德军用飞机和炮火对我们狂轰滥炸,这些对我们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因为我们早就都习以为常,而这习以为常的态度让我们自己都感到讶异。最可怕的问题还是粮食供给状况,每况愈下。我们没有足够的面包。还得感谢英国,给我们运来了不少食物。可可、巧克力、地道的咖啡、椰子油还有糖,都从英国来,为此阿卡特别骄傲。可是面包,面包!为什么不给我们送来面粉呢?列宁格勒的人民需要面包,不然是没法好好工作的。大家都说,广播里也不止一次地重复说敌人马上就要被我们击退了,胜利就在前方。只要敌人一被击退,那些令人精神迸发的食物便会源源不断地涌进列宁格勒。但是目前,还需要耐心等待。是呀,要静心等待,可是这些都太难忍受了!有时,我们甚至会因此绝望,认为所有被围困的人都会像苍蝇一样成群地死去,再也看不到胜利与喜悦的那天。但是,一定要把这种念头从脑袋里驱赶出去,天哪,这样的想法可太危险可怕了!多么希望莲娜妈妈、阿卡还有我都能顺利度过这段糟糕的日子,获得重生,大口大口地呼吸崭新的空气。我多么地希望妈妈能够胖起来一点,阿卡也能身体好一些。我好害怕妈妈和阿卡会撑不住。事实上,她俩在真正的饥荒中绝对熬不住。并且,将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或许,面包会每隔一天提供一次,要么就是三天提供一次,食堂里什么都没有。会发生什么呢?不,不会的,我们不会落到这种境地!英国和美国会给我们提供食物的。毕竟,德军在列宁格勒的失利对他们有利,事实上,列宁格勒如果保住了绝对是对莫斯科最有益的帮助。而德军从莫斯科的溃退在整个这场历史性的战争中也绝对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希望敌人快些溃退吧。快点,越快越好!每天都带来一丝突破敌人封锁的希望吧。
塔玛拉来看我了,可……什么也没带来。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我把自己换粮食和肉的票交给塔玛拉,托她去我们食堂兑换午饭——粮食票可以换两道主菜,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用换肉的票换到两颗肉丸或两段香肠,反正,有什么就换什么吧。她答应了我的。
我和阿卡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塔玛拉身上了。我们早就决定好了,阿卡可以用主菜——管它是荞麦粥、通心粉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做一道浓浓的汤,整整两小锅,然后可以把肉分成三份,用它做成三明治来庆祝我的生日。可现在呢,太可怕了!塔玛拉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没有主食,连汤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而她却还显得气鼓鼓的,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承诺谁做什么事儿了,再也不了。她告诉我她的经历,听来听去,我只听懂她好像是去排了两次队,好不容易排到她了,却什么都没有了。主食没了,所以,只能买了一份汤,可是汤却被她洒了。至于汤是怎么洒的,我一直都不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明白的,那就是现下的情况糟透了,可怕透了。
阿卡马上就要回来了,一定又冷又累,而双手也一定空空的。那样的话,可真就万事皆休了。然后,她也会知道塔玛拉什么也没带来的消息,难以想象她该如何面对。再然后,妈妈既疲惫又饥饿地回到家,她肯定会特别提前一点赶回家,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老天哪,要是阿卡什么吃的都做不出来可怎么办?哦,是啊,“庆祝”,这可真算得上是“庆祝”我的生日了!不,我绝对不会在阿卡和妈妈面前维护塔玛拉,可我也不打算责怪她。人总有不走运的时候吧,认倒霉吧,就当粮票让人偷了吧。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儿的。
好难过呀,难过得要哭,确确实实的,在我生日这一天,竟然没有饭吃,一家人都得饿肚子,而这一切都要拜我最为要好的朋友所赐。
没辙,只能把我准备留下来配肉丸吃的那块面包吃了。然后,试着睡觉,一觉睡到明天。
我亲爱的,最可珍贵的妈妈一会儿就要饿着肚子回来了。我一定要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向她讲述我们所遭遇的一切不幸。我觉得她应该不会生气。毕竟她在外面已经吃了些东西。我只求她真的不要生气,让我本来就很糟糕的生日变得更加阴云惨淡!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可以来杯红酒,然后就着热茶吃几块糖果。
但愿不要有争吵,但愿我们能平静地度过一切!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已经6点半了,妈妈还是没回来。窗外,高射炮发出猛烈的轰鸣。这是今天的第二次空袭了。希特勒今天得寸进尺,把昨天那份儿也一股脑儿都补上了。
是的,我所预料的终于还是发生了。阿卡5点钟到家,又累又冷,两手空空。她排了好久的队买面条,可是排到以后却一根面条也没有了。沙夏阿姨就在她旁边,抢到了面条,可阿卡没有。沙夏阿姨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阿卡。多么无耻呀!竟然没有让一让老太太!我的天,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倒霉得都没法用言语形容!就好像所有的神鬼都联合起来和我们作对。
我好想吃东西。肚子里空落落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我多么需要面包啊,多么需要!现在我脑子里盘旋的念头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可以付出一切。
我们何时才能饱餐一顿呢?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痛苦难熬呢?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吃到些实在的东西,一整碗荞麦粥或是通心粉?因为只吃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根本撑不了多久。我们已经吃了1个多月稀得不能再稀的汤了。不,这样活着简直没有任何意义。天哪,这痛苦的折磨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有啊,今天是我的节日,我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呀。我还记得,每次到我生日,阿卡都会准备一大块蛋糕和一块松甜圆面包。大家会围坐在餐桌旁,喝着茶,品着红酒,互相碰杯庆贺。桌上散落着各种糖果,摆着蛋糕,有时还会有点心、香肠三明治或者奶酪三明治。这一天,特别是最近几年的这天,我们不会邀请客人,但是就我们三个人庆祝起来也很开心。不,1941年的11月21日,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1942年11月21日(如果我还活着),我会一边切着黑面包,在上面抹着厚厚的黄油,一边回想去年的今天,1941年的今天,这一大块涂了黄油的面包对我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一道美味都要奢侈,比所有的珍馐美味都要稀罕,比世上所有的蛋糕点心都珍贵。天哪,当我一口咬下去,把面包在口中细细咀嚼的时候,是多么的幸福啊。面包,真正的面包!
我的妈妈,亲爱的妈妈,你在哪儿啊?你已经长眠于地下,你已经离我而去。你找到了永恒的平静。可是,我,我还在饱受煎熬,我和成千上万的苏联人民一样,饱受着煎熬,可这都要怪谁?全拜那个精神病疯子的狂热幻想。他要征服全世界。简直是痴人说梦啊,就是因为他,我们如此煎熬,我们肚子空空,内心充满悲苦。老天爷,这一切什么时候能到头呢?这一切一定会有个了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