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09月23日
星期一
晴我缺乏一种丰富的幻想能力,也缺乏一种细腻的耐心。大约这是一个行动的时代了,一切只靠意志来执行。因为一切的路全被那些伟大的先哲指出来了,而且得到证明。现在不是怎样想,应该想什么,而是怎样做,或做什么的时候了。文艺方面也是如此。
我是有一颗难驮载的雄心!总感觉到在自己的前面像有一个伟大的冰山似的等待自己去消除;有一片无际的大野似的等待自己去驰驱,在那上面建筑起空前绝后的城堡,辉煌地和世界相终始!有一笔巨大的历史的陈帐等待我去结清;有若干前人的,社会的,以及各方面的精英,等待我去吸取。现在我只是准备,潜伏的时期。我是具备着两极端的矛盾性格:人性和兽性,动和静,丑和美,善和恶,有趣和无聊,偏狭和宽大,自尊和自卑,动摇和坚定,鋭利和模糊,爱和憎,主观和客观,进取与保守,个人和群体……总之我现在正是修炼自己的过程中,由原始的感情到理性,再由兴奋到消沉的过程中。贯穿这过程的铁锁是对压力的愤怒和对弱者的爱!它们使我走向人群,走向革命,走向艺术,走向“人”底大路!
工作到四页。
午饭吃馒头,T来一同吃。女人们总是喜欢发牢骚挑剔饭食的。
偶尔看到两册《文艺阵地》那里面胡吹乱捧地很使人感到气闷。从无论哪方面看,他们是全要企图抹杀我在中国文学的路程上的功绩!中国文学的质,在一般看去是一天天地低落着。那文坛上的苍蝇和小无赖们,他们总是时时寻找一块痰污或垃圾把自己聚集起来,来现示自己,等到这痰污干了,再去寻找另一片……。我一定要不和他们合作,我不在这些刊物上投稿,我可以沉默地走自己的路。我要等到他们疲乏了,无能挣扎了,我给他们一个恶毒的扫荡!他们要捧出B做主帅,对于这个小市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尊敬或赞美。我要单身独马行走,一支笔,一个头颅,两只拳头,我要冲毁这个市侩的雾圈。不怕与一切人为敌,做一个光荣的孤立。现在我要退隐和沉默!1.聚集资本。2.修炼技巧和获得一切学问和知识。3.准备战斗。
我应该像成吉思罕或拿破仑那样,虽然以剑征服世界我无望了!但是我却要以笔征服这世界!至少是中国。此后在延安:
[1]不给“中国文化”及“大众文艺”写稿。
[2]对一切事情尽可能不参加,但要冷眼观察一切。
[3]以沉默和退隐加紧自己的工作。
[4]有机会说话时要扼要而有力建立一个作家应有的风度。
我的一切工作要切实,重质不重量。万不能为了一些虚浮的毁誉所动摇。要沉着地一步一步自信地走自己的路。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我要用脚踢那些市侩们的下巴!
在河边洗衣和在河边唱歌几乎成了我一种消遣。黄昏时过河去为芬买了一些梨子,包子,药等,又买了半斤酒。因为我说卖酒的人兑水,他们不高兴,我也觉得不很好。但是一个人,不能尽为了说一句错话或办一件错事总来麻烦自己,这是无味的。买酒是T的主张的,酒买回来她又不喝了,我很生气,同赵女士和李又然喝了。喝过酒后不免又把自己的生活经验像一个老人似的教训别人,无聊!
赵是个多血质容易冲动,感恩,脆弱,性急的人。喜欢寻觅知己,喜欢人家称赞自己的忠实。李是一个理想的说话常常是没主题的人,也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善良,容易感恩。他们过去全知道我脾气大,个性强。他们证明并不确的。
听说托儿所来了,我和芬商量着把歌儿送进去,我感到有些舍不开这孩子,有她在,在我的生活上好像盖上一层春天的阳光。如果听不到那孩子清亮的喊声,滑稽的笑,自然的举动……我会寂寞啊!但是又不能不送。
我不需要爱人、朋友、同伴……以及一切可以软弱我的东西。
我只需要敌人,我爱它……我要杀死它……只有从这战斗中,我才能看见我生命的价值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