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夏伊勒日记>19400616

莫伯日,6月16日

凌晨3点起床,4点即从旅馆出发前往亚琛。
在鲁尔区,见不到多少曾遭英国夜间空袭的迹象。
我们于上午11点抵达亚琛。
随后,又通过林堡省前往列日和那慕尔。
奇怪的是,沿路没有看到多少遭到破坏的痕迹。
与由亚琛去布鲁塞尔完全不同,那里沿途大部分城镇都化为废墟。
整个下午,我们都沿着默兹河谷驱车前进。
几乎看不到战争的迹象,真是令人惊讶。
在沙勒罗瓦吃晚饭。
街道上的人们面容凄惨。
城里买不到面包,只提供饮用水。
但是,我们在一个小酒馆里搞到了肉和沙拉。

我买了当地出版的《沙勒罗瓦杂志》。
上面刊登了德国和法国的战争公告。
报纸上的一项命令称,德军和比利时宪兵将在不发出警告的情况下向任何晚上开灯的窗户射击。
德国战地军事管制总部发出通知,要求防止用信鸽进行破坏活动。
还有由军医主管签署的命令,要求所有当地医生向军方报到。
该命令声称,任何无正当理由不报到者将受到惩罚。
“无论是以何种借口。”
该命令结尾处写道。

莫伯日遭到了可怕的破坏。
城市主体部分化为满地的碎石、扭曲的钢梁和厚厚的尘土。
一名德国军官对我们讲述了战斗的经过。
德国坦克试图突入城区。
法国人将反坦克炮埋伏在屋子里,击毁了先头五六辆坦克。
德国人不得不撤退。
命令传给了后方的施图卡俯冲轰炸机。
它们飞临城市上空,并以惯常的精确性完成了任务。
德军指挥官说,教堂下有该城最大的防空洞。
一枚炸弹刚好命中那里。
结果是,五百名平民被埋在废墟下。
显然,他们被埋之处密不透风,因为在这个温暖的、星光灿烂的夜晚闻不到一丝臭味。

后来,来自德国南部的一名士兵悄悄告诉我:
“是的,都是那些普鲁士人摧毁了这座城市。”
他作为一名普通德国士兵,对于这种破坏也是深恶痛绝。
“总是可怜的老百姓倒霉。”
他说道。

当地德军指挥官,一名从预备役征召的德国商人,在城里仍然屹立着的少数几幢房屋中的一幢接待了我们。
他告诉我们如下情况:
莫伯日的两万四千名居民中,有一万名居民已经返回,或者说安全度过了轰炸和炮击。
自几天前开始,德军及德国救援人员便开始帮助解决食品问题。
他们从德国运来面包。
不过,这位“老小孩”说道,昨天他发现了一些麦子,并立即命令将其磨成面粉。
“有一个行业,”他说,“显然任何时候也没关张,无论是在战前还是在战后。
那就是当地的妓院。
我最终下令将其关闭,但是有位太太来见我,而且显得非常忧虑。
‘像往常一样开业,不行吗?’她说。”
他还透露,最高统帅部昨天命令,德占法国领土上的所有妓院都要开放。
“我不得不派人去请那位太太。
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
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喝了几瓶口味醇厚的红酒,吃着饼干。
这位指挥官还热心地谈着自己的私事。
显然,他享受着自己的工作,他不属于那种故事书上的老式的、虐待狂式的普鲁士军官。
总而言之,他是个非常有人情味的家伙。
看得出来,他有些思乡,希望战争不会持续太长。
他觉得,不知为何,这场战争比上次大战还要糟糕,当时他就在附近地区战斗了四年之久。
但是,这可能是由于这场战争正在进行,而过去的战争记忆已经模糊。
此外,他还和我们谈了他的狗、他的妻子和家庭。

最终,我们与他分手。
一名勤务兵带我们去住处,在一所配有格调庸俗的仿东方风格家具的房子里。
不久,我们就从墙上的装饰品和四周堆放的文件中看出,这所房子属于当地一位大银行家所有。
法国资产阶级的品位正处于最低潮。
我在卧室里挑了一间屋子。
床垫还放在老式双人床上。
银行家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橱里,甚至黑色长尾礼服也在那里。
你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肥胖庄重的银行家在周日里穿着这套衣服,漫步走过街头去教堂。
显然,他离开时非常仓促,甚至来不及收拾衣服。
在楼下,我们注意到饭厅桌子上的早餐盘子。
甚至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完。

在城市遭轰炸前飞快逃跑,这一切对于过着舒适的布尔乔亚生活的银行家而言,不啻天塌地陷!
仅仅在上个月,这所房子里的人还是阖家团圆、生活舒适并且受人尊敬的,他们耗费一生往这所房子里搜罗各种零碎。
这所房子浓缩了人的一生。
然后,便是“轰”的一声!
又是施图卡,又是炮弹。
而那个人的一生,就像房子周围的一切,都被炸成碎片。
所有的家庭团圆、受人尊敬以及美好愿望,都在瞬间消失。
你和妻子、孩子现在可能正沿着公路流浪,饥寒交迫,像动物或说好听点像穴居人一般渴望得到一口水喝——一个月前有谁会想到这一切!

黄昏时分,三名士兵带着我们在城市废墟里转悠。
刚走进城门,就看见一个不太整洁的女人,正在一堆瓦砾上刨着。
士兵们喊叫着,让她离开。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时间。
但她继续刨着。
一名士兵端起步枪,走过去赶她。
我们听见她喊:
“上床?”意思是叫他与她一起上床。
我的上帝,看来并非这里的一切都被摧毁了。
士兵们笑了起来,推着这个女人让她离开。
显然,她就住在附近某个地下室里,像只耗子一般。
我们继续在城里四处转悠,不久便在一条小街的瓦砾堆上又看到了她。
她又喊了一声“上床”,然后便跑了。
我们继续向前走,在教堂废墟前停了下来。
很难想象,在烧焦的砖头瓦片下,埋着五百名妇女儿童。
碎砖、破瓦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她们的坟墓被严丝合缝密封起来。
闻不到一点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丝丝的气味。

夜幕降临时分,回到了我们住的银行家住宅。
外面,军车轰隆隆开了一整夜。
在夜里,有一次我听到远处有高射炮射击声。
拂晓起床,感觉还可以,遂起程前往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