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四）
拂晓赴车站，站长请吾坐办公室内等候。乘车均拥挤无空位。至八时，更无来车，始辞去。约明日再来等候。出站心情不佳。因坐候两小时，见职员数十皆患重伤风，鼻涕如泉涌，竟以手指捋鼻涕涂于桌子底上。此印象甚恶劣也。归旅馆，闻茶房言，双十起此间被敌机连炸三天，后常有警报，今日天气晴朗，难免警报。问其附近有否山洞，则曰无之。吾甚恐。因吾之团体中，除老妻及十岁之一吟能远逃外，其余七十一岁之老太太，及一岁之婴孩，皆不能逃。婴孩尚可抱走，老太太实无办法。其行路难进易退，数十步即需休息，如何能逃警报？吾走访最近之山，于县政府后面发见一谷，内有怪石崎岖，勉强可以藏身。但自旅馆至此，吾步行需十二分钟。在老太太，恐非百二十分钟不可。警惕中过了一上午，心稍安。对门有饭店，令其送酒饭来房间中午膳。饮酒三杯，对警报之恐慌渐减。下午，旅馆账房谭海潮君来，请吾写对。问其何以知吾能书？答言有旅客告彼，谓勿错过机会，故研墨买纸，求为其主人胡君及其自己各书一对。吾允之，乘酒兴下楼挥毫。归而奄卧，念车票渺无把握，而警报无处可逃，此地如何久居？正惆怅中，账房又伴一人来访，谓某运输机关之站长。姓某，名某某，手捧宣纸，欲求写对作画。其人操江苏白，一见如故，恳切相谓曰：“先生欲赴贵州，车票难买，何不搭我们便车去？”吾正求车不得。闻此大快。某君继言，适见旅馆门口晒吾所书对，因托账房先生介绍，请赐墨宝，遂诺之，即赴楼下写对。许于今晚在房中作画相赠。即与约定，五人与十余件行李，明晨搭其便车赴都匀。持宣纸上楼，老妻洗尿布归来，未知此事。吾告之曰：“车子办到了！五个人十件行李同去。明日开，后日到。”老妻不信，以我为酒后戏言。详告之，始共相庆幸。盖吾家已分为四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多日矣。是否诸人皆安抵都匀，时在悬念中，极盼早日团聚也。下午即为此君作画。夜此君来，言车已准备，到都匀时但略赏司机酒力若干，余无费用。吾即以画奉赠。是夜大喜，买大美丽一听吸之，出大洋贰元五角。比思恩又贵五角，抵战前六听之价。其味似亦较胜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