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19221008

十月八日

微晴

上午十时至修业中学校看运动会(在中学部),没什么出色;午后一时至修业小学部参观成绩,倒还可以。三时至教育会听章士钊先生讲演,题为:《文化运动与农村改造》。

地方教育之障碍——宁乡县议会之读经案

宁乡县议会诸圣人之徒之读经议案,盾君见心君之批赞已穷极嬉笑怒骂之致,余谓兹事关系重大,至少亦影响于乡村教育之实施。因而吾湘民治不能发展,盖若辈背谬之见,乃社会因袭而来,中于人心业已深固;若辈又皆须眉皓白,或曾肩一职、青一矜,旧社会对之有多少之信仰,当此一般人感受新思潮之时日与分量均甚浅短之时——乡村尤甚为害之烈,殆类狂风之摧弱芽。故余甚愿热心教育人士注意及此,以诚恳讨论之态度,以醒若辈之迷梦,导全民于正轨也。

经书之关系吾国文化本不待言,其待今后学者之整理与阐发,亦为尽人所承认。不过宁乡圣人是否为经明行修之圣人,尚属疑问。观其议察要不过为乡里圣人而已,故余且卑之无甚高论——不与讲经,只就其所谓正人心者以祛其感。

乡里圣人不出户庭,最近之学术潮流,当然鲜所接触,故亦不必多所征引,其最足恼乡里圣人之心者大要。

(一)为婚姻自由:在只认夫妻仅有性欲关系者言,自然联想至“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放荡;不知婚姻为子女切身之事,经书虽有必告父母之言,却无必须父母包办之训。今之男女或则牺牲毕生幸福,或则怨杀亡身,何莫非婚姻制度不良之所致,乡里圣人等亦犹人情者当亦不无此感。

(二)为小家庭制:清人李绂著《别籍异财议》,痛论大家庭,利则互争,劳则互诿之害,而以别籍异财为保全亲爱,发展生计惟一之途,即世所传张公百忍垂为美谈,夫相忍以为家,而至于百,其家事之坏已可概见。今世所盛倡之一夫一妻小家庭制,为发展个人能力计,为促进经济现象计,为维护骨肉恩谊计,实无有逾于此者。至若疑此为有戾于积谷防饥、养子防老之义,不知旨甘温清,决不至因子女生计独立而有所妨碍,正以子女能生计独立,而旨甘温清之所以得孝养之忱者,将因余裕而益笃。吾不知宁乡圣人内行果何如者,窃恐其未必有以过乎食之人也。

(三)为社会主义:近来研究社会主义者诚有其人,但实施之时期与方法,则为未易解答之问题,要知此乃社会经济之自然现象,非人力所得遏抑,而亦自古以来无日不在研究中之问题,非今人所突创。宁乡圣人试回诵孔子“不患贫而患不均”,孟子劝滕行井田之语,就知已含有多少社会主义之色彩,此理甚深,姑不具论。

上列各义,欲引伸之,更仆难尽。余读宁乡圣人之议案,而难究其意,至少当有此三种误解,故约略及之。

更有正告宁乡圣人者,应知现在人心不正,大者如军阀残暴,政客阴诡,小者如溃兵焚掠,土匪横行,介其中者则有如各地土豪富绅奸商,吾意其人大抵年在三十以上,都曾诵习论孟,崇拜孔周,甚者且经过“圣人论……而在于……之生活”,彼曾读经而无救其为恶也,非经之不善,实读经之不宜于普通教育,有以致之。晚近谈新思潮之人,为宁乡圣人所视为仇孝讨父者,以余观之,则其性情之真挚,魄力之伟大,实有非旧人物所能望者,即稽其内行亦鲜有愧(当然也有例外),此心同,此理同,彼以不情之词——仇孝讨父——推测者亦只暴露其本人天性之薄而已矣。

抑吾更为宁乡圣人惜者,议案全文固多可谓为局外揣测,莫明真相,可置诸不论不议之列。惟云倡无政府、无家庭、无宗教者流,著有仇孝论,设立讨父会,言之凿凿,准诸王制……以疑众者杀之例,宁乡圣人恐难逃鲁相少正卯之诛。即以现制论,当此戒严时,该宁乡圣人身为人民代表,竟敢造谣惑众,希图破坏,亦不免咎有攸归也。小偷乱党,有犯必惩,以若所为,大则酿乡愚仇学之祸——张敬尧提倡敬神,遂有火烧长沙师范之事——小亦予社会以排沮志士,阻挠教育之口实。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始作俑者其无后,宁乡圣人之肉其足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