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茨-卡夫卡日记>19110328

1911年03月28日
画家P.—卡林,他夫人,上部两只宽大的前门牙,这使那张大的,更确切地说是平的脸孔显得更尖细了。
内廷参事B.夫人,作曲家的母亲,岁月将这位母亲的骨架雕刻得如此明显,使她至少在坐着的时候看上去像一个男人。
没有出席的学生们是那样地需要施泰纳博士。
——在演讲时,没有价值的人是那样地拥挤着他。
这是求知欲?但他们有那样的必要吗?看来是这样。
——睡上两个小时。
自从有人给他停过一次电后,他身边总带着一支蜡烛。
——他站得离耶稣挺近。
——他在慕尼黑上演过他的剧本(那时,你可以研究上一年的时间也不会弄懂它的意思),他设计过服装,写过音乐。
——他教过一位化学家。
——洛维·西蒙,巴黎的肥皂商,奎·蒙赛从他那里得到过最好的商业忠告,他将他的作品翻译成法文,因此这位“宫”廷参事夫人在她笔记本里写下了这样的句子:“人们怎样获得较高级世界的知识[18]?在巴黎的S.洛维那里。”
有位通神论学者,65岁,身体非常健壮,在维也纳共济会。
过去他曾是一位脑满肠肥的豪饮者,他不断地信神,又不断地怀疑。
这应该是非常有趣的。
如有一次在布达佩斯的一次大会期间,他于一个月色的晚上在布罗克斯山上吃晚饭的时候,施泰纳博士出乎意料地来到这个圈子,他出于恐惧,拿着带把手的啤酒杯子,躲在一只啤酒桶的后边(尽管施泰纳博士并没为此发脾气)。
他大概不是当今最伟大的思想研究家,但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将神学与科学统一起来。
因此他也知道一切。
——有一次有一位植物学家、一位神秘的大师,来到他家乡的村庄。
这位大师使他大彻大悟。
——我将要探访施泰纳博士,由太太为我安排,以作起始的回忆。
——当一种流感在这位太太这里露出苗头的时候,太太的医生向施泰纳博士询问了一种药剂,给太太开了那剂药,太太很快就康复了。
——一位法国女人向他用“Au revoir”[19]告别。
他在她的后面握手。
两个月后,她死了。
还有一种类似的事情在慕尼黑发生。
——一位慕尼黑医生用施泰纳博士指定的颜料治好病。
他还将病人送进绘画陈列馆,并附上处方,要在一张指定的画前全神贯注半个小时或更长一些时间。
大西洋世界的没落,鬼魂的没落,以及现在由于利己主义表现的没落。
——我们生活在一个决定性的时刻。
只要阿利曼[20]的力量不越来越大,施泰纳博士的尝试就会成功。
——他喝两升杏仁奶,并吃长在高处的果子。
——他用思维方式与他的不在场的学生交往,他将这些思维方式传递给他们,而不用在他们出生后继续与他们打交道。
不过这些不在场的学生不久就会自耗而尽,他必须再造他们。
F.夫人:“我的记忆力很坏。”
施泰纳博士:“您别吃鸡蛋。”
我拜访施泰纳博士。
一位女人已在那里等着(在荣曼街上的维多利亚旅馆上面二层楼),她却急忙请我在她之前进去。
我们等着,女秘书来了,她用空话敷衍着我们。
在走廊里就那么一瞥,我看见了他。
他马上张开手臂朝我们走来。
那位女子解释说,我是第一个到的。
我立即随他而去,他将我引进他的房间。
他在讲演的那天晚上穿的那件像狐皮似的黑色皇袍(不是狐皮,而只是通过它的纯黑色才闪闪发光),现在在白日的光线下(下午3点钟),竟斑斑点点可见,尤其是背部和肩膀部积满了尘土。
在他的房间里,我寻找我无法感觉到的谦恭,并为我的帽子寻找到一个可笑的地方,我将它放在了一个系靴子的小木头架上。
桌子放在中央,我坐下,目光朝着窗户,他坐在桌子的左边。
桌子上的纸都画有图样,这使人回忆起那些关于神秘生理学的讲演。
《自然哲学年鉴》这本小册子盖住了一小堆书籍,看来,这些书籍也是到处放置。
只是人们不能在这里到处看,因为他总是企图用他的目光来阻挡别人。
但如果他有时候并没这么做,那么,别人就得注意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句子:您就是那位卡夫卡博士?您早已研究过通神学了吗?
但我推出自己已准备好的讲话:我觉得,我生命中的一大部分是在奋力地奔向通神学,可是同时我在它的面前却有着最大的恐惧。
就是说,我害怕从它那里会有一种新的混乱,它对我来说会很糟糕,因为我目前的不幸也正包括了这种混乱。
这种混乱如下:我的幸运,我的能力与不管用什么方式利用的每一种可能性,从来都在文学方面的事业中。
在这里我当然经历了一些(不太多的)情况,这些情况,据我看与您博士先生,描绘的预见的情况很相近。
在这样的状况中,我完全陷在每一种突如其来的想法中,但我也使这每一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充满了内容。
而且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感觉自己不仅达到了我自己的边缘,而且也达到了人的边缘。
只要热情冷却下来,大约像预言家所特有的那样,也就缺少了那种状况,即使不完全是那样的话。
我从这里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是在那种状态中写出我工作中最好的东西。
——那么,我也不能完全地献身于这样的文学事业,如肯定那样,而且从各种原因来说都是否定的。
除了我家庭的情况之外,我已经由于我工作的缓慢进展和这种工作的特殊性质而不能靠文学生活;此外,还有我的健康状况和我的性格阻碍我为一种处在最顺利状况中不能把握的生命献身。
我因此成了一个社会保险机构里的职员。
现在,这两种职业从不互相容忍,并容许一种共同的幸福。
一个里面的最小的幸福成了第二个里面的最大的不幸。
如果我在头天晚上写出了好东西,第二天我就在办公室里烧掉,并什么也干不出来了。
这种摇摆不定的状况变得越来越厉害。
在办公室里,外表上我符合我的职责,但却不能满足我内心的职责,而且那个未实现的内心的职责变成了一种不幸,这不幸不再因我而起。
我现在应该将通神学作为第三种职责引进这两种永远也平衡不了的努力里去?难道它不会从双方面受到妨碍,或者本身受到这两者的妨害吗?我已经成了当前如此不幸的人了吗?这三者会引往一个结果吗?我来这里,博士先生,向您询问这个,因为我预感到,如果您以为我在这方面有能力的话,我也可以真的为此承担起责任来。
他听得十分专注,也不直接地,哪怕是微微地向我看一下,完全沉浸在我的话语里。
他不时地点着头,他好像将此看作是一种增强全神贯注的辅助剂。
在开始的时候,一阵暗暗伤风的感觉妨碍了他,鼻涕从鼻子里流出,他不停用手帕堵擦鼻子,用一个手指掏着两个鼻孔。
[18]此句是鲁道夫·施泰纳的一本书的标题。
[19]法语,再见之意。——译者
[20]波斯恶魔名,即黑暗之神。——译者